從開學到現在,溫良已經第四次跟兒子小樹(化名)因為手機的事情起沖突。
小樹在一所寄宿制中學上初一,為了溝通方便,學校允許孩子帶手機。但是,學校對手機的使用有著非常嚴格的規(guī)定。剛剛過去的這個周末小樹回家的時候,溫良收到了老師帶來的一張通知,通知上的主要內容是:小樹在學校違反了手機使用的規(guī)定,一周內都不許將手機帶出宿舍。
“不用問,他肯定又沒管住自己,玩游戲了。”溫良說。
溫良的判斷沒有錯,小樹又在學校禁止使用手機的區(qū)域使用了手機,而且玩了游戲。毫無懸念,這個周末溫良一家每周不足兩天的團聚時光,又在辯論、爭吵、冷戰(zhàn)中度過。
其實,發(fā)生在溫良家中的爭論早已經“走”出家門“步”入社會。孩子的手機能不能帶入學校?孩子的手機能不能進入課堂?手機問題已經成為整個社會的熱點話題。
“如果我說贊同的話,估計回去就被家長‘吃’了,如果我說反對的話,我將失去那么多群體的未來。”陜西師范大學實驗小學校長羅坤說。近日,第十一屆新東方家庭教育高峰論壇在京召開,多名教育專家及中小學校長就這個問題展開了討論。
的確,這是一個兩難的選擇。
國人目前手機普及率極高,這已經是一個不爭的事實。而不久前一項針對中美日韓四國網絡時代親子關系的研究顯示,中國中小學生智能手機擁有率已經達到近七成(68.1%)。特別是隨著互聯網+教育的發(fā)展,越來越多的科技因素進入到孩子學習的過程中,不少學校的作業(yè)需要在手機上完成,不少學生活動都是要通過互聯網搜集信息才能完成的。
越來越多的數據告訴我們,在當今時代手機不僅是通信、社交工具,對于學生來說也是一個學習用具。
那么,問題來了。一面是游戲的誘惑,一面是與海量信息結合后勢不可當的移動互聯時代,我們到底應該怎么做?
家長是堅決的反對者
要想毀掉一個孩子,就給他一部手機
“在中國的國情下,對中小學生來說,壓倒一切的任務是開發(fā)智力、培養(yǎng)能力,從這個意義上來講,中小學生擁有手機,我感覺有百害而無一利,所以我反對。”從教30多年,曾經有“班上55名學生37人考進了北大、清華”經歷的著名教師王金戰(zhàn)說。
“有百害而無一利”,這種極端的評判顯然是不符合中國人較為溫和的“中庸”判斷的。眾多專家或撰文或通過媒體指出,這一代孩子注定是網絡原住民,那么在這個移動互聯的時代,不讓孩子使用手機似乎就意味著阻斷了這些“原住民”在屬于他們的互聯網時代的成長。
不過,王金戰(zhàn)這種“極端”的觀點卻得到了家長們的實際擁護。
“專家們講的都是道理,但是我們家長承擔的是實實在在的后果。”北京的初三學生家長張榕說,“在這種情況下,我寧肯自己極端一些。”
“從小學六年級開始,女兒每年過生日我都想送她一部智能手機,但是每次到最后關頭就放棄了。”張榕說。
張榕不是不讓女兒接觸電子產品,“現在孩子很多課程是需要網絡的,完全杜絕也是不可能的。”張榕說,平時女兒上網課、查資料,張榕會將家里的iPad、電腦向女兒開放,但是一直避免讓女兒單獨使用智能手機。
中國青年報·中青在線記者在采訪中了解到,家長圈中流行著這樣一句話:要想毀掉一個孩子,就給他一部手機。很多家長是真真切切地見到了這種“毀掉”,才拒絕孩子與手機接觸的。
而讓張榕更恐懼的是手機“毀掉”一個孩子的速度。
3年前張榕曾經短暫給過女兒一部家里淘汰下來的智能手機。那時女兒小學六年級,學校里針對畢業(yè)班的活動挺多:有時候是拍畢業(yè)照,有時候是學校里各種社團組織的歡送活動,孩子班級也會組織一些與畢業(yè)相關的班會,為了便于記錄,不少孩子帶著手機到學校。
張榕女兒也不例外。結果沒過多久,張榕發(fā)現女兒的手機上多了很多App,“這些孩子在一起,拿著手機相互學習下載各種不同的App,我女兒手機上增加的這些大多數跟動漫有關。”張榕說。
自那之后,張榕的女兒一下子癡迷起了漫畫,手機上、電腦上,只要有時間她就去尋找相關公眾號和論壇。后來,女兒又從同學那里借來一摞一摞的漫畫書,“我一看這些書絕大多數都是烏七八糟的。”張榕說。
再后來,畢業(yè)班的同學和家長一起舉辦了幾次聚會,每次聚會孩子們都要求有單獨的包間,“你什么時候走進他們的那個包間,看到的場景都是仨一群倆一伙地抱著手機,要不然就是打游戲,要不然就是在看小視頻,要不然就是看動漫。”張榕說。
張榕刪過女兒手機中的App,幾次之后,女兒給手機設了密碼。
女兒失控了,開始禁止父母進入自己的房間,甚至還有一次趁父母不注意向自己的手機里轉了錢……在張榕看來,女兒從乖巧到失控,就發(fā)生在讓女兒擁有了自己的手機,并讓她帶到學校之后,前后也就一兩個月的時間。“孩子有那么長時間可以自由交流,就像在他們面前打開了一扇毫不設防的大門,打開了就很難再關上。”
張榕果斷沒收了女兒的智能手機。一部“老人機”成了張榕女兒的“標配”。
學校老師是質疑者
孩子的學習并不非得電子化
“我曾經想過不給孩子帶手機了。”溫良說,但是兒子告訴他有時候上課還需要用手機查詢信息。
確實,這些年隨著教育改革的深入,研究性的、探究性的、分層次的學習越來越受到重視,學習變得更加個性化了,甚至在有些學校,每個孩子都有一張僅屬于自己的課表。這時候,手機及其他電子產品成為重要的學習工具。
但是這樣的學校、這樣的學習方式并不普遍。
一位專家指出,我們高估了科技進入教育教學的程度。現在的互聯網+教育在很多地方、很多時候還僅僅是簡單的相加,并沒有真正融合從而產生深層次的變化。
這種淺層次的相加不但不能促進教學反而會影響教學。
小樹介紹,他每次“犯錯誤”的套路基本是相同的:拿手機準備完成老師交給的任務,用著用著就隨手打開了游戲……
其實,用不用手機不是問題的關鍵。它的背后是一種“為了技術而技術”的形式化的東西。
“我在人大附中的時候開過一次學生代表大會,讓學生寫提案,寫出他們對學校的要求。”王金戰(zhàn)說,結果學生提得最多的是:反對教數理化的老師用PPT上課,“我是教數學的,數學的魅力就體現在驚心動魄的解題過程中,當它把你折磨得死去活來的時候,突然峰回路轉,那才叫數學之美。”
但是現在還有多少老師用粉筆進行過程演示呢?
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老師曾經這樣對中國青年報·中青在線記者說:“給學生減負的根本辦法是給課堂增效,但是現在的老師都在疲于落實各種改革措施,忙著學習使用各種新的教育教學技術,誰有功夫塌下心來研究具體哪個教學環(huán)節(jié),很多老師上課就是講PPT。”
最近在一次中小學校長論壇上,中國青年報·中青在線記者聽到國家教育咨詢委員會委員陶西平描述的在一節(jié)小學語文課上看到的一幕:這節(jié)課的大概內容是一個下雪天小動物們跑到雪地上踩出了腳印,小白兔說“我會畫梅花”,大公雞說“我會畫竹葉”。老師的PPT做得非常精美,課堂氣氛也很好。但是在課程進行當中,一個學生舉手說:“老師我覺得腳印是在雪地上,不是雪地里”。結果老師僅愣了一下,讓學生坐下后便接著講了下去。下課后,陶西平對這個老師說:這是多好的一個問題,為什么不展開討論呢?老師回答:“我如果在這里耽誤了,PPT就講不完了。”
學生的學習效果不在于老師上課使用了多少高科技的手段,也不在于學生是否用了手機還是電腦,而是老師能否真正抓住教學過程中學生的每次提問、每次質疑,甚至是每一次錯誤,并且及時地給予最恰當的反饋。
老師和家長的擔心都有道理。但是,當我們真正走近孩子的時候卻發(fā)現,成年人的擔心有些是過度的。
剛剛結束高中生活,現在在某大學中文系讀大一的學生韓墨言說,她剛進大學校園時有一段時間上課不再使用筆記本,“改用手機拍”。
確實,正像韓墨言一樣,不少孩子一旦脫離了成年人的監(jiān)控就會“報復性”釋放。但是,如果允許他們“瘋狂”一段時間,事情往往會發(fā)生改變。
韓墨言后來發(fā)現,用手機拍照記筆記與自己用筆記是完全不同的,“用筆記錄的時候,你大腦是運作的,但是手機拍,腦子不用動,沒有思考加工的過程。”
兜兜轉轉,孩子們自己找到了正確的路。
確實,孩子的成長是一個學習過程。正如武漢小學校長李強所說的那樣:如果不讓孩子用手機接觸那些海量的信息,他們什么時候才能學會篩選?
中國青年報·中青在線記者 樊未晨